深秋时分,鸿雁高飞,延铮在山上栽了一片红枫,秋日里仿佛青山一簇簇燃烧起来,落在湖面之上,变成了一副渐染的画。
虽说延铮自己的地盘一圈布了大阵结界,却未曾阻拦四季变化,故而这时候枫叶开得热闹,黄叶枯枝也落得寂寥。
无衣仰着头看了一眼峰顶,一手奋力向上扒住刀痕,炙热的剑意舔舐着她的指头,她却并不畏惧,只是不断向上。
一滴汗珠顺着她的额落在她的羽睫之上,很快落入眼底,带来烧灼的腌疼。
延铮很有闲心地冲她喊了几句激励的话,坐在绝壁之上晃荡双腿。
啪嗒,一只手狠狠攀上峰顶的石面,延铮也没再废话,起身将人扔进湖里。
高无衣展开双臂,如同鸿鹄一般,指尖有风穿过,并不凶狠。
落入湖中的一瞬她一个翻身扎进湖里,双腿一蹬,小小的头又重新露在湖面之上。
灵力解封,磨破的手在逐渐愈合,肌肉的酸楚也被玉霖液舒缓下来,想必延铮此前也是吃够了不断训练后肌肉酸痛的苦,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池子好东西。
“小无衣,”延铮坐在湖边,看着只露出一个头的小丫头,“如果要选一个兵器学,你想选什么呢?虽说如今修真界以剑修为美,可我的本命灵器是刀,毕生所学的也唯有一个刀谱算是我自己所创的,可惜你大师姐不愿意学,嫌那个不是女修学的。你二师姐自己带着本命灵剑来找我的,你如今,可愿意学一学?”
他话说得细碎随意,仿佛在和高无衣说着午后闲话,神情淡淡的,眼神里也没什么希冀,“自然了,你师父什么都会的,本命灵器也是个人命数...”
无衣却不愿自己师父这么一个大老爷们露出哀怨如深闺妇人一般的表情,轻轻打断了延铮的话,“自然是想学的,既拜了师,师父的好本事,徒弟总要都学会才算值得。”
延铮却依旧自说自话,“其实小无衣你不愿意也不要紧,毕竟大不了我兵解之前把刀谱传下便可以了,哎呀没关系...你说什么?”
他终于醒悟过来,眉开眼笑,“你愿意学刀?”
无衣点点头,一双眼睛在阳光下澄澈无比,像最好的晶石一般,“师父且放心,我能吃苦的,能吃很多很多苦。”
稚嫩清脆的童音落在谷中湖上,延铮看着小丫头,先是笑了,随后笑容渐敛,不知想到什么,逐渐落寞下来,起身背着手走向山的一侧。
“刀,到也。以砍伐其所乃击之也。”
“拿着这把刀,日后每日挥砍五百下算作早课。”
高无衣看着眼前的一把刀,并非灵器。
虽然是凡器,然寒光凛凛,望之生畏,整刀长二尺又七,比之无衣仅差了一头而已。直脊有刃,刀柄不长,以鲛皮和缠带包裹,荷花铜质护手,刀颚上绘昆吾二字。
无衣将刀接过,入手却并不沉,她后撤一步,重心放稳,跟着延铮一样动作起来,双手握紧,用力挥砍出去,只听得破空一声,刀刃破开风,若有啸声。
延铮停下动作回头盯着无衣,却发觉小丫头一点即通,颇为灵慧,挥出的刀风亦极为锋利,数十次后便如鱼得水,耐性也足,下半身也极稳,多次挥刀不见移位,看着力量不弱。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小丫头看着纤细的四肢,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此时的无衣并不知道,接下来她的生活将是多么水深火热。
“快点,不许偷懒,这才跳了几下啊。”
凌亭刚来就见自己的小师妹在延铮的催促下不断起跳,小脸已经通红,额前的碎发也粘粘起来,一时有些无言。
高无衣:没想到来了修真界也免不了蛙跳!到底是谁发明这个惨无人道的动作的!
“跳完继续跑,跑了有二十圈你再去练挥刀。”延铮毫不客气。
偏头看了眼一身红裙珠翠满头的凌亭,一时瞳孔地震,“你找道侣了?”
凌亭冷哧一声,“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但凡打扮一下就说是有道侣的人,我们女修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你再敢说一次我们就上去练练。”
不等延铮开口解释,她便喊了无衣,“小三儿,上回来的匆忙,这回师姐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快别跳了来看看。”
“师姐等等,我还有五个就跳完了。”高无衣赶忙喊了一句。
没一会,一个玄色的小团子就跑到了凌亭面前,“师姐。”
凌亭掏出来了一个储物手链,笑盈盈地拉了无衣的手套到手腕上,“见面礼,不能少的。”
高无衣转头看了眼延铮,见他点点头这才收下,“多谢师姐!”
她低头看去,是用了一串黑金曜石加上一个蓝金石炼成的储物珠子串的,最难得的是每一颗黑金曜石都跟猫眼似的,大小相同浑然天成,这是金曜石里的顶尖货,能辟邪挡煞强身健体。蓝金石炼的储物珠子不光好看,储物空间也大,也是储物饰品的上品。
最难得的是她打了神识一眼扫过去,全是小衣服小裙子还有不少的玉盒玉瓶等等,让她这个穷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师姐,这也太贵重了,我如今也没得回礼,你可亏大了。”高无衣怯怯叹了口气,小脸有些丧气。
凌亭自然知道无衣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压根没有身家,这些年日子自然难过,她两回来都见她穿着同一件衣服,和她年轻的时候根本不能比。
“你且收着罢,这是惯例,你不必觉得负担,我都活了多少年了,这点子压根不算什么,放着我也用不着,给你却是有用的。我还给你买了好些吃的放在可以保鲜很久的玉盒里了,平常也可有些零嘴点心。如今我们无衣也是有人疼的,你记住有我这个师姐便好。”
一句话接着一句,无衣也没法子推辞了,忽然尝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光看里面放着灵石灵贝的筐子就可知了,跟山一样堆着,粗粗一看足有六千个灵石,还有上万的灵贝。
“师姐,你真好,以后有什么好的我也要给师姐带。”
凌亭见了小娃儿仰着头字字落地有声的话不由失笑,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小小年纪的,生得多好看,那群糙老爷们居然也就让你穿着黑色小袍子,连个小裙子都不给你买,可见男人多不靠谱,我家便是开成衣铺子的,给你拿了几件,不值几个钱的,你记得穿,穿坏了再问师姐要就是。”
“你有空了就来找师姐,储物手链里面有一个传音玉符,你跟我说一声我就来带你去,师姐的梅岭冬日里一下雪可好看了,到时候师姐给你烤鹿肉吃。”
延铮在一旁被晾着宛若无人,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无衣有两三件衣服的,而且法衣又不会脏。”
凌亭瞪了他一眼,“呵,男人。”
忽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问他,“师父,你给过小无衣见面礼吗?”
延铮忽然猛咳了起来,他诧异的看了凌亭一眼,“你可是许多年没叫我师父了,如今这是怎么了。”
“看来是没有了。”凌亭了然,拿了帕子给无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年纪小,不知道他这个师父多少不靠谱,你不必什么都听他的,他这个人除了打架也不会什么。”
延铮默然: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可他如今实在奈何不了凌亭,凌亭天赋好气运也好,十三岁筑基,七十岁金丹,如今不过七百八十五,已是分神后期修为。修真界自古以来默认的规矩,金丹期便可算真正的修真者,可称一句真人,算作出师,之后的修真之路便要自己走了。
从前他看她年纪虽小却十分胆大不怕人,一看便是好相处的孩子便收了她为徒,谁知怕人确实不怕,也不怕师父,他这个师父在她眼里也并无什么威严可言。
好不容易如今再收了一个小弟子,让她干什么便干什么,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再乖巧不过了,这人还来教坏她,想着想着延铮怒从胆边生,一手拎起凌亭,咬牙切齿道,“快走吧,别打扰你师妹修炼。”
好不容易将凌亭打发走了,延铮低头一看,高无衣手里拿着一盒驴打滚儿,两人双目对上,空气一时凝滞。
“师父你吃吗?”
无衣将盒子举到延铮面前,眨眨水汪的大眼睛“软软的粘粘的,黄豆面儿可香啦,师父常常?
一时延铮没了脾气,犹豫了几下,伸手拣了一块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吃完了继续跑,你还有的练呢。”
等无衣跑完了二十圈,一气儿灌着水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珠串子。
无衣愣愣抬头,看向延铮,眼里满是疑惑。
“你的,见面礼,我先前忘了,当年你大师姐也是强问我要的,你二师姐没有要,到你的时候我便忘了个干净。”延铮说话的时候有些别扭,知道无衣性子是有些内敛要强的,又补充道,“该有的自然不能缺你,我可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亲给女儿东西,最是应该的。”
“多谢师父,无衣晓得了。”高无衣接过那串珠子,发觉也是个储物手链,却是极为珍贵少见的十八颗小叶紫檀加上一颗菩提子,握在手里便有沉静平和之感,可见是个开了光的老物件,紫檀与菩提,还有净化杀孽的作用。
无衣将那佛珠串子绕在自己手上,抬头看着延铮,就见他又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储物袋来,一支红梅独绣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