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极了。
炉中燃香已尽,淡淡艾香浸人心脾,张开的窗棂处一枝将谢桃花绽放最后生命力。
千池早早等候,坐在桌前饮酒,未有一丝声音,轻缓动作与夜色融为一体,薄雾银灰穿过窗棂铺在桃枝上,为零散几朵桃花瓣送行。
新一轮往生印运行完毕,一串连贯吐气声成为夜里唯一绝响。
自从千池废除往生体内那点微薄灵力,一连几日陪着他打坐,生怕在他幼小心灵留下阴影。
往生咧嘴,蕴化一个大大的笑容,唤了一声神主。
“你可有什么心愿?”
千池这声询问过于突兀,就像平静无波湖面砸下巨石。
往生愣住片刻,暗忖良久,才道自东海之滨苏醒,十六年落魄生活,艰难生存,日日梦里食遍美味珍馐,尤好奇大内皇宫御膳房的吃食又是怎样。
千池用酒杯掩嘴,和着酒水荡开一抹笑容,顺着酒水吞食入腹。
第二日,千池辞别白棠,表明要带往生尝遍人间美食。
白棠梨花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骂千池良心蒙了黑心的尘,骂千池见色忘友,骂千池有了魂徒忘了家。
总之,骂了很多。
窗棂下根茎尚且鲜嫩的桃枝,最后也没能留住燃烧生命绽放的花瓣,任白棠如何努力、如何规劝,也没能留住决计要走的千池。
到底十几万年友情深厚,抽噎中的白棠,百般嘱咐千池千万保重,又说忘炎楼永远是千池人间的家。
千池颇为感动,回抱白棠,轻轻拍她的后背,直到彻底安抚白棠,才带着往生离开。
两年又四个月。
无垠草原散养的肥羊、狂沙深处绿洲孕育的鲜菜芽、雪山之巅千年血参、南海深处现捞现食的海味……
往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着,阳光是暖的,空气是暖的,夜是暖的,连受伤也是暖的。
尝人间百味肴,饮世间风月酒。
几百个日夜朝夕相伴,于千池不过眨眼一瞬,于往生却胜过流浪的十几载。
最后,他们来到皇城。
皇帝侧卧龙榻,揪着心脏反复咳嗽,许久之后才从嗓子眼咳出一口鲜血,在旁伺候宫人似是早已习以为常,痰盂、手帕、清水、汤药依次上场。
积年的沉疴折磨他多年,现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他命人在寝宫摆满各色鲜花,看着这些年轻蓬勃的生命,才觉得自己还活着,麾下铁骑还能踏山破海。
“皇帝……皇帝……”
悠远神秘的声音传入皇帝耳中,皇帝睁开眼睛,偏头瞧见一绝世女子立在寝宫中间,金丝刺绣红衣张扬,额间凤羽印生辉,比御花园争妍的大红牡丹还要高傲。
她身后跟了一位眉目俊朗的白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守夜宫娥呼吸声均匀,花香弥漫更添三分迷醉。
像是受到某种无形力量召唤,久病卧床皇帝坐起身来,走到女子身前跪下。
“皇帝,你有何求?”
得见仙人皇帝深感荣幸,他尚有宏图之志未了,奈何风烛残年无力拼搏。
这夜过后。
皇帝像是换了一个人,遣出殿内侍候宫娥太监,餐餐必要山珍海味、美酒佳酿。
宫娥配餐入寝宫,每每见皇帝卧床闭目,看起来依然孱弱。
奇怪的是,无论配上多少餐食,皇帝总能在无人伺候下吃完,全然不像一个疾病缠身的老者所具备的饭量。
太医预测皇帝恐是回光返照,皇后皇子急忙准备后事,以防事来时乱了手脚。
如此过了十来日,皇帝不再传膳寝宫,甚至穿上龙袍上朝去了,而距离上次早朝已是三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