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城。
一名小乞丐嘴里叼着半个馒头,欲躬身舀水,一双眸子被河中倒影深深吸引,看着鲜红似血的天空,若有所思。
今日城中透着古怪。
百姓一改温和脾性,见人就发作,轻则谩骂、重则殴打。
平日里结伴流浪的野狗互相撕咬,直到将对方咬死撕烂,方可罢休。
突然!
小乞丐瞳孔微缩,心头一震,小乞丐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快速从地上弹起,正欲逃跑。
哐当!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水牛般强壮的大汉,拉扯间把小乞丐撞进河里,呛了好几口水。
等他扑腾出水面,正欲发作,却见两名大汉,掐着对方脖颈,青筋暴起、面色可怖、如鬼似魅,恨不能将对方扒皮拆骨。
片刻之后,从壮汉眼瞳、嘴角、耳内、鼻孔喷出鲜血,像两颗炸开的西瓜。
不多时两人双双倒地,裸露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渗着血丝。
血丝流出体外,瞬间化为血烟飘向空中,纠缠在一起。
小乞丐张开双手欲游上岸,双脚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拽住,动弹不得,只能勉力维持身体平衡。
几滴液体滴到脸上,冰冰凉凉,比这寒冬腊月的河水还要寒冷三分。
冰凉瞬间在脸上化开,往骨头里钻,整个身子抖动起来,随手一抹,触感黏黏腻腻,竟是浓稠的暗色鲜血。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而后便感觉有液体从鼻孔流出,伸手去捂,却发现手心手背早已血沫横飞。
小乞丐用手抱住脑袋,死命咬着嘴唇,企图用意念延缓血液流失,最后干脆将整个身子藏匿在刺骨的河水中。
河水真腥啊,比黄狗阿顺的血还腥。
河水真冷啊,比冻了一夜的生铁还冷。
强烈的撕扯感至大脑传来,好像有人拿着无数根钢丝拖拽着小乞丐的灵魂,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想叫,叫不出。
他想挣扎,气力全失。
熟悉的场景,让小乞丐想起五年前的浠水城。
那日他正与黄狗阿顺抢着半碗剩饭,突然天降血雨,顷刻将繁华城池化为炼狱。
前一刻还与自己抢食的阿顺,呜咽两声,便化为血烟,与漫天血雾融为一体。
寸缕狗毛都没留下。
他拼命的跑、亡命的奔,直到血雨再追不上他,才停下来哇哇大哭。
除了他,城中无一人一禽生还。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小乞丐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像是苦笑、又像讥笑,嘴里无声控诉:
“既放我生,为何又来取?”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沉入河底的小乞丐,慢慢睁开双眼。
是阴曹地府到了么?
怎么地狱竟与江中城一般无二,熟悉的房舍、拱桥、城河,还有残留的血雾。
“嘶——”
用力拧了一下自己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原来,死人也会疼。
阎王呢?孟婆呢?阴差呢?十八般刑具呢?
为何自己漂浮在河面上?
“人族,你可愿追随本殿?”
正当小乞丐神游太空时,一道清冷悠远的女声传来。
许久,小乞丐才从漫天血雾中辨出声音出处。
只见血雾之中,一名红装女子,静立于十几丈高空,周身金光笼罩,神态悠然,额间金色羽毛印记微光若隐若现,令她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
看着她,小乞丐心头涌出一股暖流,像阿顺的毛发抚过,又像受灾前江云城的初阳,令人瞬间忘却悲伤,只留下满足。
尤其是她一双凤眸,分明未笑,却给人无尽温柔之感。
哪里还能生出半分敌意、半点戒备。
“你是仙女吗?
来度化我的么?
可否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
他行乞十六年,没有名字、没有族人、没有目标,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家在何方。
千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肉体凡胎,竟没有拜倒在她的威压之下,看来他果真是自己要找的人。
看他的神情,似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素手轻挥。
血雾中散落的血珠开始凝结,定格成一幅幅画面。
小乞丐认得这是江云城。
子时刚过,三更未响,家家户户散发出血色烟雾,初时极浅极淡,到辰时已血烟滚滚。
每个人,睁开眼瞧见乃是此生最痛恨、最怨恨之人,但那分明是他们的亲朋好友。
是幻象!
他们咒骂、打斗、搏杀、清明、懊悔,最后化为血水,又变作血烟,缠在一起飘上天穹。
小乞丐看着自己绝望的闭上双眼,沉入河底,血液将河水染红。
但那血像是流不完,待到城中之人尽数化为血雾,他依然维持人形。
不知过去多久。
流失的血液从空气中、河水里,一点一滴,从密密麻麻的毛孔回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