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为生活或生存或急或慢去向不同的方向,急匆匆的人脸面严肃;慢行的人往往颜面缓和,甚至和颜悦色。
李家派人去打探梅爵要去的学校的情况。回来的人报于老太爷说:
“学校距离李家并不是很远。是一所专收女子的学校,学校并不是很大,聘请的教师有的是当地的什么学术元老,或者是留过洋的年轻人。元老自然思想保守,主要是按部就班的讲授些古文观止之类;而年青人则就相反了,上课活跃得很,讲授英文的也会把国外的科学发展、人情风俗、地理物产拿出来宣讲,尤其是讲国外女子不同于国内的种种事迹,每每都让学生入迷、神往……”
李长柄紧绷着脸听完一言不发。
梅爵毅然决然的上学去了。李家的大多数人,尤其是老太爷,认为这既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也是对李家的门风的败坏。
梅爵去学校的第一天傍晚,老太太、老太爷把几位成了家的儿子找来商量怎样处置自作主张的梅爵。长子明确表示:
“爹,娘,依我看,不能休。我认为休了梅爵,就是跟梅家作对,跟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盛过我们家的家族作对,能有好果子吃吗?”
次子和老三都认同父母的想法:应当立刻休了这位梅家的姑娘。可他们谁也不敢直面说破。即使在家里,次子和老三也都奉行明哲保身。
老四则是云淡风轻,不做任何表示。他心里道:你们容许人家进门,所以事情只能你们解决!
老五倒是嗯啊说了一通:
“嗯,爹娘说的极是,这老六媳妇,确实太不像话了!要管,要严加管教。可她进了我们家的门,没学好,我们也有责任是不是?啊?嗯,我们也应当反思一下自己的不是。首先我就有不是,我那一房就没管好!嗯,看看我那媳妇,一天就知道涂脂抹粉,也不为爹娘分忧,啊……”
“行了,行了……你跑来和稀泥来了!”老太爷皱起眉头不满的打断道。
“你说了不少,一把水,什么都没说!”大哥白了他一眼,哂笑道。
要休六房媳妇,李家的所有人没多久都知道了这个没正式说出来的家长决定,包括梅爵也也听到了风言风语。
妯娌们听说了老太爷的这个决定,都惊愕不已。就连二嫂季氏都替梅爵捏汗捏得心发慌。大嫂也为梅爵慨叹不已……在她们看来,在女人的名节重于生命的环境里,千万不能有差池。但是梅爵心里看得很高远,靠自己才是最牢靠的谱气,李家也许只是今天的栖身之地而已,明天她会在哪里,会怎样,不知道,所以要尽早拥有把握自己的命运的能力,上学一事更不能松懈……
闲暇时,梅爵站在六房的天井里,望着墙里墙外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深感陌生与孤寂。不要说李家人对她的外道,连她自己也认为,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而不是归人。这里的人,这里的是是非非,这里的处处锦绣繁华与种种循规蹈矩,与自己无关紧要,其实她这样认为时,心胸自然格外坦然,面对李家上下对她的种种指责、规劝、嘲弄亦或者是友善,她既然从来就没有拿起来,也就无须放得下。而由她内心表现出来的旷达坦然的大气,让瑞卿和铭卿心里也暗暗的佩服的很,自叹堂堂须眉弗如她这巾帼。
入学几个月后,梅爵担心她每日出进李家都太惹眼了,妯娌们必是闲话不断,若是惹得老太爷、老太太更加急眼了,可能会给她的上学带来什么麻烦。她就又向老太爷、老太太提出了要在学校寄宿,但老太爷、老太太不等她解释什么因由,就坚决反对说:
“寄宿不行,无论怎样都得回家来住。”
梅爵只得表示同意并解释道:
“是,我会回来住!只是我担心自己日常出入频繁,又给爹娘惹来不快,所以才想住学校的。”
老太爷、老太太听了她的话,紧绷着脸朝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心里却道:你既有这般自知之明,为何还要出去上学?
虽然进了李家的门,梅爵没有被赠予翡翠李子,也许无形中就注定她不受李家媳妇的规范的约束。苏氏老太太、老太爷常常这样宽慰自己。每当想起张白贞,想起那枚不知去向的翡翠李子,老太太就莫名的悲伤。李老太爷有时也会想起这位确定了身份却没有走进李家大门的儿媳妇,心里却不由得庆幸,否则不知怎么跟张家交代,怎么跟祖宗交代;当然也懊恼,如果这梅家儿媳妇守点妇道,懂点规矩,这桩亲事家里人也就没得说了。
这天下午,梅爵听老师讲外国新奇事儿,放学的路上还兴奋不已。到了家,她下了娇子,脚步轻快的往上房走,冬子跟在后头。要进上房大门时,冬子连忙低声提醒她:
“小姐,不要这样高兴洋溢的进去,要有稳重样子!被别人瞅着,又要被说闲话了!”
“嗯……”梅爵停了一下,会心一笑。
她们径直往上房正房去报告回来了,但是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正房里传来大声的斥骂声:
“……怎么?以为我死了吗!”
“……”
“一个个的,全都反了?……砰——”
站在门外的梅爵也被这骤不及防的拍桌子的响声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然后,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冬子弩嘴皱眉小心的提醒梅爵道:
“小姐,我们不要进去了吧!里面,挺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