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不耐烦了照顾人的日子,即使我根本没分担到多少负责照看父亲的次数,那时候我以为是因为工作让我不顺心压力大的原因,后来从一次吵架中,戳破了这个谎言,我一直知道,是我根本没那份心。那次是时隔很多年很多年,母亲和父亲大吵,吵得街头街尾人尽皆知,吵得我无地自容落荒而逃。母亲说:你的报应还没完!你的女儿都不愿意养你照顾你!
从此,这两句话深深箍着我,把内疚这种情绪砸进了我的骨子,我知道,我这辈子早就在当坏人了,还是那种以为掩藏得很好其实早就被看透了的愚蠢坏人。
这九年时间里,只要梦到父亲,不论梦见什么,醒来总是忍不住大哭,因为我总也摆脱不了内疚这种情绪,我没能像父亲对我那样回报他。
我想过弥补的,情和钱,我选择了后者,我提出给家里旧房子修葺一番,好让他们生活的舒服方便一些,期间母亲最累,她干最多的活,好在后来结果还算满意,总算辛苦没有白费。
在后来的生活中,不停寻找可以用钱解决的事当做弥补,佛珠手串不离身,从《心经》中找蛛丝马迹宽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当真缓解了不少我内疚的情绪,许是工作平顺也有原因,结交了好友也有原因,随之焦虑症也缓解一些。
后来发生一件事,让我发现,内疚这种情绪并没有离我而去,而是被我压藏到内心深处,以为自己不在意它,它就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那天科室迎新,同事高歌一首《父亲》直接把我唱泪崩了,趴在同事同学身上哭了好久才缓解,它已经融入我的骨血里,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我做的不好所以才摆脱不了这种情绪,我骂自己告诉自己不用觉得委屈,不要自怨自艾,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委屈。
但我对父亲的态度还是没变,我时常讽笑自己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后来一直是不愿和他多讲的,一是觉得他口齿不清还总说无关紧要的事,二是我不关心,我对很多事情都是不关心的态度,他跟我说话我总不愿多听,总用“你跟老妈说”结尾。第二次发病的白天我出门上班,父亲叫住我说他牙疼,我没理会,也是“你跟老妈说”敷衍他,以至于我的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牙疼。
那晚CT室医生告诉我是脑出血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哭,失去这种恐惧一瞬间爆破。医生说没希望,手术没意思,那晚我在复苏室里只会掉眼泪,脑子乱成一团,他们都在外面候着,隔着一扇门,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那么艰难,我孤独的一个人面对,我开始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幸好同事一直陪着我,安慰我,开导我。
我问她:“万一他想活呢?”
她说:“没有一个人愿意选择躺着不能动弹地活着。”
天亮后转到单独的病房,病房里都是亲戚陪着,孤独的感觉再次袭来,我这种人的感情太少,自我太重,那时候我非常想要得到好朋友的支撑和陪伴。
临到自己头上,才发现决定放弃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一个人把父亲送上救护车,再跑回科室拎吸引器、心电监护一路颠簸回家,看着车子驶出医院大门,我的父亲插着气管插管躺在狭小的救护推车上,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在心里至今忘不了,我的父亲被他的妻子女儿决定了命运,是我无能为力,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