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马道边,有一间房屋却是与众不同,还是原来眀三暗六的瓦房,瓦片黛青色,远望像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四条屋脊也是四四方方的,四角挑檐冉起,就像四条首尾相顾的虬龙。房屋卧在山下的一块平地里,在树木的掩映中,肃穆,不失威严。
这是村民简小芳的家。
村民们攀比较为严重,只要有一家盖了楼房,其他的村民不甘落后,有钱的不必说,没钱的想法设法,就是东挪西借,也要盖起一栋来。
简小芳与众不同,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称呼为小洋楼的房子,还是迷恋用泥土垒成的瓦房,冬暖夏凉。
于是,她就把差不多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土墙老屋内外修葺一新,白墙白地板,泛着明亮的光芒,使原来昏暗的老屋焕发出迷人的色彩,很是宽敞、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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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黄昏,太阳钻进西边的山脉,余晖洒在东边的半山腰上,一片金黄。
简小芳去两公里外的马道河中心小学接孙女陈向洋放学回来,踩着色彩斑斓的小三轮自行车,行进在马道上,两边长满灌木和青草,远望去,并不见马道,只觉得她在碧绿丛中漂移着。
“她芳姐,洋洋长大了呢,还用笼子装着。”路过一屋前,正在屋檐下打盹的陈大玉睁开眼,盯着简小芳说了一句。
因马道颠簸,简小芳担心孙女被颠出车斗,别出心裁,请人用白亮的不锈钢管做了一个架子,焊接在车斗上,并做了一个小门,就像一个囚笼。
孙女陈向洋由小门钻进车斗,车兜里用毯子铺好,陈向洋躺坐在里面,舒适多了,不用担心甩出车外,遇到下雨,或者是寒冷的冬天,钢架外罩上雨布,即可以遮风避雨,又可以御寒。
“该做饭了。”简小芳没接话,对陈大玉说了一声。
“歇哈咗(歇一下)。”陈大玉又叫了一声。
简小芳摆摆手,径直骑车走了。
陈大玉70多岁了,生了三个女儿后,老伴就去世了,独自一人把三个女儿扶养长大了,都进了城。三个女儿分摊费用,在老屋地基上建了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楼,就把孩子们交给她带。
三个女儿五个小孩,一大群,没法细管,一天到晚,村里都是她训斥叫骂的声音,响彻山间。但似乎丝毫没有作用,就任由他们打架哭闹,上窜下跳,傍晚才像赶鸭子一样,挥舞着树枝条,把外孙们赶到马道河里,让他们疯闹够了,洗干净了,又吆喝着,赶着他们回屋,做晚饭,伺候着他们睡觉。
这种“散养”的方式,倒是把外孙们养的皮肉紧实,骨骼精壮,很少有得病的。
现在外孙外孙女们也结婚嫁人了,有了小孩,又想着把小孩送回马道河,让她带看着,但看她年龄大了,又有些邋遢,就断了念头。
现在陈大玉守着空荡荡的楼房,独老在家,农田伺弄不动了,平时在家,种种菜,喂一头猪,养一些鸡鸭。待女儿、外孙们回来,杀鸡宰鸭,弄得鸡犬不宁。以防混淆,她就把一些肉、青菜用不同颜色的袋子细细分装好了,生怕分配不匀,然后按袋子的颜色,塞满他们各自的小车后尾箱。
他们像燕子一样飞回来,叽叽喳喳一阵,又像“强盗”般把她种养出的东西“抢劫”一空后,就叽叽喳喳着飞离而去。
每次陈大玉站在门口笑着目送着他们,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塞满了整栋屋子,一下子变得空旷死寂,像做梦一样。她呆呆地望着女儿、外孙们离去的方向,尽管他们早不见了身影,站在那里,挪不动步,笑脸凝固,不觉老泪纵横。直到站得腿发酸了,就抹着老眼,回到屋,看着墙上的挂历,认认真真地估计着他们下次回来的时间。
简小芳多次劝说陈大玉进城,和女儿们住一起,说女儿在哪,哪儿就是你的家。陈大玉反驳说,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妈在哪,哪儿就是他们的家。
马道河是陈大玉的家,也是女儿们的家,他们不回来,她就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家。城里是女儿生活工作的地方,她尝试去待过一段时间,想把那里当作新家,但总感觉自己是个累赘,意念里已没了家的味道,就又回到了马道河。
你都七老快八十的人了,还家的味道,家是什么味道?简小芳有时听她絮絮叨叨地,就嘲笑她。
家是什么味道?陈大玉心里很清楚,但脑袋里糊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简小芳还没到家,就看到有一个人在她门前晃悠,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就拉长了脸。
“芳姐,向丽又给你寄东西回来了,你看看你这儿媳妇,比女儿还要亲,前段时间刚寄来一包东西回来,这不又寄来了一包,你真好福气呢,村里人没一个人不夸的……”村副主任丁秋香老远就冲她嚷开了。
简小芳没说话,吊着个脸子,到了屋前,捏了一下车闸,跳下自行车。打开车斗的小门,扶着孙女下得车来,顺手接过丁秋香的快递。
“芳姐,你越来越年轻了,哪像五十多岁的,看起来就像三十岁,不像我,都成了老树老皮了。”丁秋香谄谄地笑着,伸手摸摸陈向洋的头说,“洋洋,几岁了?读几年级了?你看看你这模样长的,啧啧,你奶奶小时候是村里一朵花,你可比你奶奶那时候还要漂亮。”
“丁奶奶,你都问我八百遍了,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八岁了,读二年级。”陈向洋嘟起小嘴,皱了皱眉。
“你这个鬼精灵!”丁秋香有些尴尬地笑了。
简小芳从面前的斜挎包里掏出钥匙拧锁,打开门,回头说:“丁主任,屋里有茶,晚饭呢,还要一会儿。”
“芳姐,不了,不了,那个事儿……”丁秋香笑呵呵地。
“甭说了,说到天上搭在地上也没用。”简小芳打断她的话,推着三辆车往屋里走。
“你家这么好的基因,现在又有这么好的政策,洋洋又是个女孩……”丁秋香还在一边鼓噪。
“丁大主任,女孩怎么啦?是谁当初说生男生女都一样?我当初想生,你不让生,现在我们不想生了,你却逼着我们生,里外你们都有理了!”
简小芳有些动气了,把单车推进屋里,提着一个扫帚,一边说,一边在门口扫了起来。
丁秋香知道她下逐客令了,临走时还是说了一句,“你还是和陈成小两口商量一下吧。”
陈成是简小芳的独子,和媳妇向丽一起在南方打工。
丁秋香年轻时是村妇女主任,前几年改制,精简人员,村干部减至三人,要求村干部和政府单位一样,实行坐班制,按时上下班,她现在是村副主任兼会计及妇女主任。
丁秋香找简小芳,是为了落实生育指标,想让陈成和向丽多要一个孩子。
简小芳也希望儿子能多生一个,可陈成就是不答应,儿媳向丽给她算了一笔账,说现在生养一个孩子,至少需要80万,他们不想活着这么累。
小两口就只一句话,不想生!
丈夫老陈生前就希望有个孙子,她心里何尝不是?!可丁秋香一次又一次上门游说,时间长了,简小芳就有些心烦,她烦的不是丁秋香,至少在生育指标上她和丁秋香的目的是一致的。
当年生下儿子陈成后,就希望生一个女儿,央求丁秋香能给一个指标,丁秋香就是不答应,说不符合政策,还强行让简小芳上了节育环,而现在,三番两次求着生,这才几年,时空陡然变幻。
她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希望儿子能回来,只要回来了,就有办法让他们小夫妻多生一个,如果现在他们生了,又把小孩丢给自己,那就把自己拴住了,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她也不敢逼迫陈成,物极必反,十多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自己已经有过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