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说话了,先别说了……”步重华机械地重复着,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总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其实没有办法,他的耳机早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爆炸把杨成栋和特警都堵死在了塌方段之后,而汪大队他们已经尾随鲨鱼追了很远。
这一时半刻的,根本不可能找到任何人。
“没用的,我已经被压在石块下面了……快走吧。”秦川嘶哑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催促:“别看老子这么狼狈的样子,快走……画师指不定在跟鲨鱼玩命,你怎么能……待在这里……”
可能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这么短短一会功夫他已经迅速虚弱了下去,连声音都变得沙哑难辨。步重华的大脑仿佛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牵扯着、提醒着他前方更紧急危险的抓捕行动,另一部分却仿佛被千万片利刃绞碎凌迟,剧痛让他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答应过严峫把你活着抓回去坐牢,我答应过他……”
秦川喃喃道:“是吗?真可惜。”
步重华把脸重重埋进掌心里,咽喉剧烈痉挛,发不出声音。
“好好立个功,回去见你哥,一定要抓到鲨鱼。”秦川又开始咳嗽起来,嘴里弥漫出淡淡的血锈味,每一个字都极其缓慢、嘶哑又尽量清晰:“蓝金不能流到外面,务必要在境内抓住鲨鱼……你哥还在等你,立了功活着回去,听到了吗?”
步重华颤栗着点头。
“听到了吗?”秦川又重复。
“……听到了……”
秦川终于像卸下千斤重担似的闭上眼睛,开始轻微倒气,随即越来越剧烈。步重华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他徒劳地想堵住出血口,但地底完全的黑暗中根本做不到,同时脑震荡造成的眩晕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和脑髓,让他翻江倒海地想干呕,又什么都呕不出来。
“一定要……抓住……鲨鱼……”
步重华十指死死抓着岩石,发着抖站起身。
“……快去,快……快……”
秦川嘶哑的倒气一声声回响在步重华耳鼓里,如同雷鸣重锤,震得他站立不稳。仿佛过了整整好几个小时,又或者只是区区几秒钟,那急促的倒气终于像一根钢丝抛上天际,血淋淋贯穿耳鼓,拔高到了极致,如同濒死的尖啸——
随即戛然中止,再无气息。
黑暗一片安静,步重华呆呆站在那里,终于在空白和茫然中掠过一个念头:他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
“……”
步重华头晕目眩金星直冒,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伸手去探的鼻息,下一刻他终于猛喷出一口血沫,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整个气管血淋淋喷出来的呛咳!
·
——五分钟前。
轰隆一声沉闷不清的爆响从远处传来,吴雩猛然站住脚步,错愕回头,眼底只映出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偶尔掠过的特警手电光。
“汪队?”吴雩用力拍拍耳麦,频道里正传出磕碰后接触不良的干扰声,电流嗡嗡作响:“后面怎么回事?塌方了?”
呲啦呲啦!
吴雩眼皮一跳,劈手摘下耳麦。就在这个时候细微风动掠过发丝,轻得几乎就像错觉,但吴雩却在刹那间转身一让,刀锋紧贴面颊而下——是鲨鱼!
吴雩闪电般拧身屈膝,白人毒枭唰唰躲过了上中下三道横踢,脸色铁青咬牙重刺,被吴雩啪地抓住手臂咔嚓一拧,短刀叮当掉地。黑暗中的交手无声而急促,鲨鱼在近身格斗这块也不是吃素的,脚尖一挑刀柄直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劈手抓住,吴雩动作和反应却比他更快,半空中一肘生生打飞短刀,寒光呼呼旋转飞出数米,“夺!”一声死死钉进了墙壁里!
鲨鱼:“**!”
吴雩扬声厉喝:“来人!他在这!”
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枪响是否会引来特警了,鲨鱼抓起冲锋|枪咔哒一上膛,子弹倾泻而出,霎时弹壳叮当狂迸!
“有人开枪!”“在那!”“站住!”
分散在无数条曲折岔巷中苦苦搜寻的特警闻声怒吼,鲨鱼咬牙打完整整一发弹匣,在硝烟弥漫中伸手进兜,空的。
弹匣打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身后劲风呼啸而至,吴雩如鬼魅般从天而降,足尖倒挂上鲨鱼脖颈,闪电般一记剪刀绞,两人同时重重摔地,鲨鱼的冲锋|枪哐当摔飞了出去!
吴雩一骨碌爬起身,这时手肘稀里哗啦一下压到了重物,是鲨鱼身侧的那个战术包。毒枭脸色剧变,伸手要抢,但刹那间吴雩已经意识到了那包里装着的是什么,咬牙一拳砸下去,里面不知道多少个试剂管挤压发出致命的碎裂声,与鲨鱼的怒吼同时响起——蓝金的中间反应残留物!
“fxxk!”
鲨鱼那阴蓝的瞳孔霎时全灰,衬着他血丝密布的眼底,如恶鬼般可怕,翻身拽住吴雩后领往地上重重一掼,嘭!
嘭!
嘭!!
头骨与地面发出沉闷可怖的撞击,吴雩眼角迅速被鲜血浸透了,但仍然咬牙去够那个包,在混乱中不计一切代价去砸它,直到战术包被生生撕裂,不知道多少种化学物质碎裂后搅在一起,彻底毁损后再也分不清种类。
——嘭!!!
吴雩就着这个被疾风暴雨般压着打的姿势,拧身用尽全部力气屈膝狠蹬,终于一脚把鲨鱼踉跄踹翻!
“呼、呼、呼……”
吴雩喘着粗气爬起来,一把抹掉半边额头上汩汩直冒的鲜血,只见身后特警狂奔而至:“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几柄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鲨鱼,只见毒枭在十余米外摇摇晃晃站起身,胸腔剧烈起伏,死死盯着他们,突然笑了起来:“开枪啊?”
特警谨慎逼近,但不敢轻举妄动:“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主动配合有机会争取中国政府的宽大处理……”
“我不配合,你敢开枪吗?”鲨鱼嘲讽的笑意更深了,他那张典型的高加索面孔眉骨高耸、五官立体,单看长相应该算欧美人里比较有吸引力的那一类,但这么多年黑道亡命的生涯让他始终有种令人不寒而立的气质,瞳孔深处仿佛闪烁着一丝血光:“即便我死在这里,马里亚纳海沟也仍然存在,暗网平台还是会照常运行,反抗暴|政的自由精神将永远流传下去……有本事你就开枪啊?我以为你们中国公安会比墨西哥那帮软蛋要更有种一点呢。”
特警牙关咯嘣一紧,紧接着枪管被吴雩伸手按住了,只见他另一手捂着流血的额角,沙哑地低声道:“小心他身上有手榴弹。”
特警脸色微变。
鲨鱼静静盯着地上那个稀巴烂的战术包,少顷移到吴雩身上:“——画师。”
两名特警立刻各自隐蔽地挪了半步,把吴雩挡在身后,只听鲨鱼稍微顿了顿,又喟叹般呼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今天的局面啊,画师。”
“——是吗?”吴雩淡淡道,“我以为一年前云滇围剿时,我叫你下地狱去陪解行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料到这一天总会来临了呢。”
后面的特警在迅速联系指挥中心并通报具体方位,很快这里将赶来更多特警,但鲨鱼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似地,笑看着吴雩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为恩怨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但却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是我们死在一起……这大概真是命运注定的安排吧。”
吴雩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你说到了那个世界之后,有没有可能我也升上天堂呢?”鲨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说:“其实也是有可能的吧,毕竟我曾经为这个世界创造过不少财富与自由!”
最前面一个年轻的特警大概是紧张,终于忍不住呵斥:“少故弄玄虚!什么你死我死的,明明你已经——”
“我问你什么意思!”吴雩突然打断,紧盯着鲨鱼厉声喝问。
“……”
鲨鱼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知道这后面是死路吗?”
几个特警同时一愣——他们当然知道,刚才指挥中心已经通报过了,但鲨鱼怎么也知道?
如果是当初万长文给他矿井地图时提到过,那他掉进瓦斯巷后为什么不立刻束手就擒,还一个劲往这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