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照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心满意足靠在椅背上,享受地眯了眯眼,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懒洋洋:“你等会要做什么?”
长岭三年一次的人才选拔会,蓝州城继位城主之位,被堂而皇之劫走的付屠,南羌和东胡交战之事。
姒郁按了按额角:“阿照可以先睡。”
这话……秦照照很稀奇地瞅一眼对面的姒郁。
她在想这人到底是多忙。
不过,秦照照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郑重:“我陪你。”
姒郁长睫一颤,温声:“可以。”
*
殿内点着熏香,小巧精致香炉吐出白色轻薄烟雾,升腾而上消失在空气中。
深紫色近黑色纱帐坠在地上,书画卷轴堆在附近,暖黄色烛火一路亮至小几前,灯芯微晃。
姒郁垂头一目十行,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和北珏军队呈上来的军情。
有些事情冗杂而无趣,但必须上报。因为是下级上报所以措辞都极其古板和规矩,生怕一不小心从话语间流露出什么不敬之意。
秦照照在一旁已经无所事事待了很久了,她先后吃了一小碟绿豆糕和三枚蜜饯,后来发现有点撑还出去在空地上走了几圈。
又进来的时候看见姒郁眉目被灯光晕得柔和而雅致,在浮动光影和灰尘中有种别样的感觉。
他换了宽袖雪衣,干净得一如初见。
北珏京城四公子之首的名号从来所言不虚,没有人能拒绝的,从骨子里透出的,让秦照照再一次飞蛾扑火一样靠近的东西。
是所有和一切。
那一瞬间秦照照心头猛然一动,几乎是仓促别过了眼。
姒郁注意到,抬眸抖了抖手中文书:“阿照如果困就……”
秦照照坚定:“不,我就在这里。”
姒郁没再说什么,抬手将矮桌上灯芯拨亮了些,宽袖拂过桌面。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出声。
一个时辰之后。
秦照照连着打了三个哈欠,困倦得眼睛闭上一半又强忍着睁开。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坚持啊坚持,这点小问题。
坚持不了,实在是太晚了。
这比她平时睡觉的时间迟了两个时辰左右,普通人这时候早就困得不行了,再这样熬下去受不了。
秦照照揉了揉脸勉强保持清醒,起身的时候差点看花那节台阶,她走过去在姒郁身前停住,再次上手揉眼睛,觉得眼皮子根本不受控制,咕哝:“这么多事都要你做,就没个人分担分担?”
姒郁搁笔,笔头搭在砚台上,含笑反问:“阿照心疼我?”
秦照照面色有些许不自然,不过还是大大方方承认:“嗯,心疼。”
她耳根有点燥热。
答的这么快倒是让姒郁微讶,他伸手将那叠文书整理到一起,动了动发酸的手腕慢慢起身。
坐的时间太久,姒郁眼前有一片晕开的黑色,稍稍缓了缓才正常。
清寂大殿突然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
秦照照看着姒郁的动作突然在想,从前他应该在这座不大不小殿内度过了很多夜晚,即使城主令不在他手中要做的事情也数不胜数。从夜幕降临不知不觉枯坐到晨曦初显的日子大概不会少。
偌大宫殿和一只笔,就构成他众多日子里的一天。
她就那样看着,突然对姒郁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忍下涩意轻松:“去睡觉。”
姒郁看着递过来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忪怔。
最终他抬步。
*
秦照照是真的困,要是平常她估计就睡了,不过文益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重复,让她无形中有种压力。
她暴躁抓了抓自己头发,感受身边轻缓而平和的呼吸和冷郁檀木沉香,试探着问:“睡着了吗?”
身边传来很轻的回应。
秦照照索性翻了个身屈肘枕在榻上,上半身支起来在黑暗中不知道看哪,深深叹气,怨念:“我睡不着。”
身边人伸手将她捞进怀里,背对着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幽幽:“阿照,你在邀请我做点什么吗?”
和姒郁相触的身上每一寸地方都被温热覆盖,他身上那种宁神作用很强的味道强势又不容拒绝占据了空气中仅剩的缝隙,一点点填满和秦照照的距离。
秦照照脑子里一点情欲色彩都没有,全是文益告诉她多让姒郁睡觉这件事,她满脑子苦大仇深直接忽略那句话:“你是不是睡不着?”
抱住她的人微微一僵。
“有一点。”姒郁将手里的人抱紧了些,面不改色:“阿照很软。”
他的小夫人全身上下都又香又软,有种让他迷恋的致命吸引力。
所以,还是不要转过来,阿照。
温度顺着一层轻薄寝衣传递,秦照照后知后觉整个人都在对方臂弯里,伸手就能摸到光滑墨发,她重新闭上眼突然有刹那恍惚。
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檀木沉香无声无息散开,室内陷入无边安静。
秦照照一睁眼的时候窗外一缕淡金色阳光透了进来,刚好照在地上细口短颈描金瓶上。瓶子里插着束淡粉色桃枝,应该是折下来不久,花瓣舒展。
真·日上三竿。
她脑子还迷糊,又闭上眼蜷了蜷身子,然后伸懒腰,把堆在身边的被子往下一踢。
一声闷响。
踢完秦照照就反应过来,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一秒钟不到就鲤鱼打挺坐起来,紧张往下看。
榻下人沉默了一瞬,可能也没太清醒,一半墨发勾缠在深青色层层叠叠纱帐上一半铺散在地上,浅色眸子带着烟雨后雾气群山遮掩的朦胧,那身月白寝衣领口微开,料子柔软舒适。
顺着领口依稀可见一线玉色。
美色在前,秦照照却心虚地往里退了半个身子,脚趾头都不安地动了动,心里泪流满面:“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一个人睡惯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大活人。
救命啊啊啊啊我死定了我刚才做了什么!
秦照照面部表情绝望。
姒郁没起身,顺着刚刚的姿势改为跪卧在榻边,手搭在榻上。他并不在意这样一个几乎是单膝下跪的姿势,只是轻而缓眯了眯眼——这样做的时候眼弧就被拉的格外长,无端有种勾人的靡丽感,和殷红鼻尖痣一起添了种和往日温柔截然不同的妖治。
刚醒,他声音低哑眼尾带一点薄红:“阿照,你胆子变得很大。”
像一只变态大妖精,专门蛊惑人心挖人心肝。
秦照照差点招架不住,她已经后退到后背贴紧冰凉墙面的地方,退无可退,只能哭丧着脸:“要不你先上来再把我踹下去?”
姒郁动作一顿,好笑:“阿照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收回那种过于明晃晃的视线,折了折袖子轻挑唇角,眼里有细碎光亮:“阿照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秦照照:呆滞。
她脑子一轰整个人从头顶一直绯红到脚底,淡粉色的指甲壳都好似变了颜色。
片刻姒郁好心补充:“不急,阿照可以省点力气。”
*
出城的路上。
长岭牵马在街上走是件很常见的事情,加上秦照照换了件深色利索男装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
裘五牵着匹马跟在秦照照后头,瞧见她脸上就没下去的颜色抬头望天,纳闷:“这天虽然没什么风儿也不热啊。”
秦照照没上马,在底下闷头一个劲儿走,时不时用手扇扇脸上的燥热,她生硬转移话题:“你知道长岭杜觉吗?”
才被裘七报复性科普过的裘五心塞了那么一瞬,不假思索:“听说过。”
“欸?”
秦照照只是随口一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倒有点意外,在她印象里裘字头的明卫大部分都长期待在北珏京城,在长岭暗卫跟得多,裘五居然会听说过长岭远郊的杜觉。
杜师傅名气真有那么大?秦照照疑惑地想。
她不知道其实正常,走的时候杜觉还没驯服那匹叫踏云的烈马,只有少数认识的人提到他才会竖大拇指称赞马技。
裘五眼里晦暗了一刻,再开口的时候恢复嬉皮笑脸样子:“夫人有所不知,四年前杜师傅驯服了一匹东胡送来的汗血宝马,很快声名大噪,上门拜师的人数不胜数,属下知道不是什么奇怪事。”
他继续:
“夫人要去找杜师傅?属下听说如今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其实别的人也没什么,十来岁时候交的伙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秦照照昨儿在长岭街上匆匆走一圈就发现拆了不少地方,城门口卖大饼的佝偻老婆婆没在了,街头那家卖吃食的换成了服饰,城西的宅子变成了商铺。
她只能从很小的地方窥得一丝从前的痕迹。
人就更不用说了,就算秦照照还能找到对方估计也认不出来谁是谁,她心酸地发现这一点。
不过杜觉还是要见一见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人家实打实将一身马术倾囊相授。
“去,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儿。”秦照照拉了拉缰绳回头期盼瞅了眼裘五。
姒郁手底下的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裘五眼里吊儿郎当不太正经,黑色面巾下唇角却绷紧又放松:“属下带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