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湮灭无数条命,精髓的要数那一串弑父连环:安禄山被安庆绪杀死,安庆绪被史思明杀死,史思明被史朝义杀死,史朝义被……咳咳,刹住,他被自已杀死。皇帝李豫即位的次年二月,历时八年两个月的安史之乱终结,年号广德。
八月的长安还很燥热。迎着末夏特有的薰凉气息,长安城的百姓似是逃离了水深火热般舒坦,终于在战乱的沼泽里拔出一条腿着地,缓缓步入暂安稳的社稷。
从秦岭终南山延出一条大路通往长安的外廓城,冲破了明德门便修成笔直宽阔的大街,栽着两道葱郁的榆槐笔挺地朝皇城长驱直入。这条南北通衢的大道,尊贵的叫法是天门街,亲民的一点就是槐街。若到小雨时节,“天街小雨润如酥”说的就是这条街了。
像是王母娘娘拔簪划出来的银河般广漠无垠,天门街也是一条分界线,将长安城棋盘式对称罗列的百坊一分为二,西为平民区——长安县,东边为贵族区——万年县,即吉语:长安万年。
商音走过那么多条街,再没有一条比天门街更普通更奇怪!
足足十里长街,直得像射出去的箭一丁点也无法弯曲。而四十五丈的宽,又像站在河流两岸遥遥相望。
在巴蜀也没有遇到过这么气派恢宏的大街,商音跟着乐班子第一次来到长安,一来就被天门街吓到了。
直得畅通无阻,宽得好生无理!
商音正随意横穿天门街的时候,差点叫金吾卫捉住打一顿板子,她才知道自己犯了御道,原来这条大街需要从指定的路口穿越。
咻!还好她腿长,方便闯祸的时候逃得飞快。
天子脚下就是过于铺张浪费!她不理解天子为什么要行驶在这么宽的大街上,腾点地给流离失所的难民搭间茅草房也是好的呀!
很久以后有个人告诉她:“商音,天门街中间微微凸起金龟壳般的御道,那是天子的处境,最神圣也最危险。任由大街两旁茂盛的榆槐能藏万支暗箭,穿过宽街再袭到御道时已是强弩末矢。”
那位储君所阐述的,永远是皇家的道理,毕竟那条御道,是他要走的路。
暮色四合的天一斜一斜收拢白昼的光芒,捍卫皇城的郭墙频频点亮六角茜纱宫灯,薄如蝉翼的纱绢愈让烛火红光乍泄,带着庆贺的意味熠熠生辉,普照众生。宫灯于朱雀门,承天门前后连绕,足足十座宫门,远远望去像是喜神伸出的臂膀,气派地拥抱着这座皇城。
只为这欢喜的气氛,城中的宵禁并没有如约而至。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光彩阵仗的昏礼障车一波接着一波,喜轿在人群簇拥中穿过大半个长安城。这是大户人家娶新妇,百姓们拦住新娘的去路,讨个吉利,就能分得喜糖酒肉,香喷喷揣满衣兜后满足地家去。
西市一带为平民之地,多忙于生计,曲巷灯火阑珊,并不如何荣华喧闹。处于黄金地段的东市,自有富人踏足,酒肆青旗挥于空中硕硕迎风,高低酒令声、器皿碰撞声、贵族阔谈声、酒姬的笑声,交杂着在这个安史之乱后的时节自成一体。
“莫连,莫连,你快点呀!终于找到一家热闹的酒肆了!”二八年华的商音言笑晏晏,一身月白胡服配锦绣浑脱帽,笑入胡姬酒肆中。一对酒窝像是天神的吻痕,要将世间最宝贵的愉悦全赐予她一个人。
男装扮相的莫连跟着踏进酒肆:“商音,刚来长安就这么乱逛,等会回乐坊后胡乐师又该骂我们了。”
商音戳了一下莫连额间的朱砂痣,笑如清泉石上流般动听:“你怕他干嘛,他又打不过你呀。”
莫连也笑了。
莫连比商音大好几岁呢,快到二十四的花信年华了,还是没有出嫁。她曾说要一辈子待在商音身边,商音在哪,莫连就在哪。
商音一点都不计较年龄,总喜欢像个长辈对莫连使小动作,例如刚才的戳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