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璁正待考察弟子的学习情况,突然有人跑来王家串门儿。
来者分别是寨主方阿远、木匠刘汉和猎户袁刚,身后还跟着他们的几个儿子。
这穿青寨的居民来历,大都不怎么正常。
方阿远的先祖是元代奴隶,刘汉是贵州城的逃亡匠户。
至于袁刚嘛,自称其先祖为赵普胜义子,因不容于陈友谅,才隐姓埋名从湖广逃到贵州。
认真来讲,袁刚也算王渊的老师,一手神箭术就是此人教导。
而且在整个穿青寨,只有袁刚真正清楚,王渊的刀法比箭术更猛,他传授刀法时藏私都无济于事——赵普胜当年的外号,可是唤作“双刀赵”,打得徐达完全没有脾气。
可惜啊,传到袁刚这一代,只留下刀法和箭术,兵法什么的早已遗失,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了。
袁刚生得人高马大,俯视打量沈复璁,指着后者鼻子问:“你就是渊哥儿请上山的先生?”
这种态度让沈师爷极为不满,但也只能追思勾践、韩信等历代先贤,不与此类粗蛮之人一般见识。
沈师爷当即作揖,带笑回答:“鄙人沈复璁,字慰堂。”
“听说你很有学问,”袁刚顺手把两个儿子拉过来,“这是我家老二袁志、老三袁达,以后就跟着你读书了。如果这两个小兔崽子不听话,随便你怎么打,打死了再喊我来收尸,打不死别来跟我废话。”
沈师爷连连赔笑:“不至于,不至于。”
袁志已经快十五岁了,一脸不屑的看着沈师爷,对自己老爹说:“阿爸,这种病秧子也有资格教我?我一只手就能打死他!”
“啪!”
“轰!”
袁刚一巴掌将儿子扇得转圈,接着又起一脚,把儿子踹飞到墙壁上,呵斥道:“你晓得个锤子!箭术、刀法学得再好,到头来也只是个蛮子,只有读书做学问才有前途!”
袁志蹲在墙角晕了好一阵,捂着红肿的脸颊说:“刘木匠也识字,还不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到咱穿青寨才能过日子。”
“刘木匠算个球!”袁刚大怒,抡起拳头准备再打儿子一顿。
刘木匠莫名中枪,尴尬笑道:“袁大哥,你就好生教训儿子呗,何必连带着埋汰我?”
袁刚鄙视其一眼,完全不给面子:“你本来就算个球,窝窝囊囊,连下山抢亲都不敢。要不是周瞎子被狼咬死了,他老婆凑合着跟你过,你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这倒也罢了,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还怕老婆!你脸上的伤,是昨晚被老婆挠的吧?”
“老婆”这种称呼,在宋代就已经有了,“爸”、“妈”出现得更早,所以大家不要来挑刺。
“咳咳。”刘木匠连声咳嗽,埋着脑袋不再言语。
黑山岭寨的人口,大概有一千二百左右,男女婚配一般都比较正常。只有刚上山的新人,由于垦荒不利、穷困潦倒,或者过了适婚年龄,才会被迫选择下山抢亲。
王渊的阿爸属于第一种,他上山开垦了几亩地,因为缺水缺粪缺种,最初几年过得很糟糕。此类穷汉,寨中少女都看不起他,只能跑去山下抢女人成家。
刘木匠则属于第二种,他逃上山已经三十多岁,虽然凭借木匠手艺很吃香,无奈此人性格软弱不堪,就只能跟寡妇搭伙过日子。
当然,还有第三种,长得歪瓜裂枣,或者身体有疾,寨中女子也是不愿嫁的,那就只好去外面抢了。
袁刚和刘木匠,一个蛮横,一个软弱,瞬间把气氛搞得很僵。
还是寨主方阿远通晓事理,对沈师爷说:“沈先生,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既然你在教王二读书,不如把这几个孩童也一并教了。”
一个王渊已经够难伺候了,还让老子教一群蛮夷子弟?
沈师爷顿觉头疼欲裂,又不敢直接拒绝,只能说:“方寨主,黑山岭寨并未编户,寨中子弟无法参加科举,读了书也没有用处啊。”
“就这么定了,”方阿远不给对方推脱的机会,“至于读书有用没用,等以后再说。这人活在世上,还怕学的东西太多?”
沈师爷硬着头皮奉承道:“寨主高瞻远瞩,所言极是,鄙人佩服。”
只有刘木匠态度尊敬,屈着身子抱拳致谢:“沈先生,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了。等芒种过后,我就给先生打一套家具,以报答先生的教导之恩。”
这倒是提醒了方阿远,方寨主非常大方:“沈先生的口粮,我方某人包了,每个月肯定让你吃上肉!”
无力抗拒的沈师爷,居然还打蛇上棍,腆着脸问:“有酒没?”
“你说呢?”方阿远冷笑反问。
沈师爷立即缩着脖子赔笑:“我就问问而已,哈哈,问问而已。”